恶渡(三):纸船啊纸船
1
翌日,昭行街。
日理万机的焚香阁阁主玄逸尘一早就把事全推给了属下,此刻正不紧不慢地混在熙攘的人群里四处闲逛。
天色有些阴沉,又偶尔裂开缝隙钻出光来,像街上起伏的叫卖声般让人捉摸不透规律。玄逸尘的目光略过街头吵嚷的摊子,落在青瓦屋檐下金灿灿的招牌与幡旗间。他眯眼看着不远处那家门庭冷落的古玩小店,慢慢悠悠地踱步上前。
2
店里的灰尘呛的玄逸尘一阵咳嗽,坐在台子后的女子抬头,有些讶然:“阁主?”
“嗯,就是那个每次来就一定会被呛咳嗽的人。”屋子前后的草帘全都半卷着,显得室内有些昏暗,他扫视了一圈,店里除他没有别的来客。
女子忍笑:“阁主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?”
“否,只是来打听近日京城之事。”
“成,倒也确有两件有意思的事。”她顿了一下,清清嗓子道,“第一件事与右相府有关。就在昨日傍晚,府里的人在我们昭行街街头挂出了一张榜,写着上联,让人对出下联,对出者有重赏。昨晚城里许多文人墨客都去右相府对下联了,但全是两手空空地出来,也不知这右相府到底打的什么算盘。”
“有把上联抄下来吗?”
“来,在这,这上联的字似乎都是自己造的,确实很是奇怪。”女子打开抽屉,翻出一张纸。
玄逸尘把叠着的纸打开,见上面只写了五个字:
氢 氦 锂 铍 硼
3
他默默把纸叠好,欲言又止,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:“说第二件事吧。”
女子见阁主神色古怪,也不多问,只继续讲:“第二件事与左相府有关。街坊都传着这事呢,不过我猜阁主大概会对这类贵公子的事不太感兴趣?就是左相府的少爷昨日……”
“左相府的少爷昨日去青楼没带够钱的事?”玄阁主稳稳地接话。
?原来阁主这么八卦的吗
“不过关于这件事,我今天刚得到一个消息,”她抬头看了眼门口,声音放低,“有人亲眼看到,其实那位少爷后来是被丐帮的人劫了,才满身是伤的倒在巷子里。”
玄逸尘挑眉,居然还有这么个内情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他起身,“你这有没有纸笔,可否借我一用?”
纸、笔、墨都被拿出来了。
玄逸尘草草地写下“碳氮氧氟氖”五字,随意折了折纸就要出门。
“这又是要做何?”身后的女子发问。
“去领重赏。”
4
右相府。
管家正领着玄逸尘往书斋去。因来对下联的人太多,便规定首字对出方可入内——于是直到玄逸尘来,还没有人对出第一个字。
玄阁主跟着管家在府里绕着,只觉这相府虽景致淡雅、布局自然,却透露着难以名状的逼仄感。Z那个家伙,可也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了啊。他想着,很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相爷,这位公子对出了第一个字。”管家进了书斋,对坐在桌前的那人恭敬地行礼。玄逸尘也正要规规矩矩地行礼,却被相爷止住了。
“你下去,我要和这位公子谈谈。”右相爷对管家一挥手,后者马上退了出去,并将房门掩好。
玄逸尘从袖子里取出写着下联的宣纸,递给江右相。他本以为对方一看到便会认得,却不料他打开抽屉,取出另一张宣纸,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过。
玄逸尘皱了皱眉。他稍稍走近,看了眼另一张宣纸上的字——“氢氦锂铍硼,碳氮氧氟氖”,能辨得字形,却也说不上好看,再多看几眼,还是完全陌生的笔法。
江右相终于对完了字,他长舒一口气,突然起身对玄逸尘行礼。
玄逸尘暂时按下心头的疑虑,尽心尽力扮演起国家好子民的角色。只见他急忙扶起右相,道:“右相为何突然行此大礼?勿要折煞在下。”
“这礼我是一定要行的,只是有一事也只有公子能替我想想办法了。”
“请讲。”玄逸尘拱手。
“唉,”江右相先是叹了口气,“当今圣上迷恋一株千年古樟,已近发狂了。皇后都向程将军抱怨过多次,说圣上现在无事便会去往后花园,在那樟树旁呆上一宿。有一次竟差点赶不上早朝,那日的情景作为臣子我现在想起还是觉得荒唐至极,实在是有辱帝威,有辱帝威啊!”右相说到声音颤抖,不能自已,又自觉失态,便紧闭了嘴。
“请等在下片刻。”说着,玄逸尘闭上了眼睛。
《光兆帝传·尚妃》
光兆帝弘容竹幼年性好画,亦好草木,每至后园,坐即数时。帝见如此,欲与之草木为生辰礼,恰异国使献千年樟树于帝,仅数尺长,但云有树灵居之,诚罕见之神树也。遂与其子,栽于后园西北,缘即是始矣。
容竹甚惜,常亲手浇之。后学摹之法矣,日日摹樟树之形状于亭中。树灵感其意,虽不可言,然曳叶于风中,音如缠绵低语之情话,形如舞姿曼妙之少女。日光转叶隙,樟叶浮人影,一人一树,如此足矣。
时一日冬晨,容竹皇子坐亭习画,忽过狂风,恰两樟叶飘落画卷。笑而拾之,叶脉与手纹相触间,两心相悦。
惜世事无常,越七年,恒贵妃因病而辞,帝亦病矣。后独揽大权,后宫风云变化,非数语可尽者。容竹亦连,即出宫避,无与樟树别。
不见容竹,樟自憔悴,偶闻宫女传言,始知详略。欲随去,恐身位低贱,只怅然而叹。叶黄而陨,形容枯槁,若数日即死。
时一仙人云游而过,问之,树灵具告以事,并求肉身以伴容竹。仙人欲拒之,见树灵愀然,不忍。思片刻,遂许之二十八年肉身,时至则亡,无入轮回。树灵谢之,消于空中。
仙人摇头而叹曰:“皇子乃天上竹仙下凡,何需千年树灵之慕。然其命中所定之劫数,其奈我何?噫吁嚱,此实属不可结缘也!”遂乘云而去。
甲申年阳月,帝死,容竹回京登基,改号光兆,光兆传奇遂始也。
这种鬼都不会信的神话情节都能记在史书里吗???玄逸尘睁开眼,暗暗摇头叹气,只快速计算了这位“树精”需要出现在皇上面前的时间,是光兆八年春,距今尚有几个月。
“相爷,今年乃光兆七年,若在下没有记错,明年季春会有秀女进宫?”
“没错,但……”
“无妨。你只需收买几个宫女躲在暗处,在樟树边记录皇上的一言一行,而后让一名女子熟背先前记录下的内容,假作是树灵转世,混在秀女里送入宫中即可。”
右相思索一阵,点点头:“此法可行,只是要到来年三月。”
“右相若欲将事做绝,大可早些毁了树,断其念想,也好让皇上早些专心朝政。若他实是苦痛不堪,到来年三月也将有‘树灵化身’的佳人抚之。”玄逸尘淡淡地陈述。
“此法甚妙,此法甚妙!”右相拍手称赞,“感谢公子的点拨,吾弟果真没有骗我。”
“敢问以此对联召我来的主意是谁出的?”玄逸尘觉得有些疲惫,他原想揉揉自己的眉心,又想起自己现在半边脸都被面具挡着,又放下了手。
“我原以为公子知道。那便请公子稍等,除了这个奇怪的造字对联,还有一件玩意。”右相先行了个大礼以示感谢,再从身侧的书匣里拿出一个白色方块。
玄逸尘瞳孔收缩,这是——“纸船”。